辦學校讓柬埔寨孩子學日文是「新殖民主義」嗎?

文:紀子茵

我們20天的行程裡,除了10天在海上的時間,待最久的便是柬埔寨了。但在那近一個禮拜的時間,我們看到的不只是柬埔寨當地的歷史與社會議題,更是其他國家在這片土地上留下的痕跡­­——從具殺傷力的啞炮和地雷,一路到學校和博物館,讓人不禁感嘆全球化帶來的影響到底是正向還是負向?

除了吳哥窟外,柬埔寨在國際間最有名的恐怕就是其內戰所留下的地雷以及赤柬政權期間的大屠殺。

然而,當我們參訪Peace Museum(和平博物館)、CMAC Museum(Cambodian Mine Action Center)、地雷區、殺戮場等等以不同角度去認識這段歷史時,馬上發現所謂柬埔寨「內部」長期的戰亂與政權交替,其實是一段錯綜複雜的國際歷史。

從二戰後,和其他周邊國家一樣,柬埔寨無法倖免於冷戰下左翼與右翼政權的爭鬥,而越戰期間,從劃過柬埔寨境內用來運送物資的「胡志明小道」更是將其直接捲入衝突中,引來美軍密集的轟炸,也造成日後的啞炮。其實,不管是越戰或是內戰期間留下的啞炮和地雷,當我們走過CMAC博物館是,一排排玲瑯滿目的砲彈沒有一個型號是在柬埔寨境內製造的,但最諷刺的便是在展覽的最後,有一面牆,上面畫了各個曾經援助柬埔寨除雷的國家的國旗,其中包括了不少一開始製造和販賣這些地雷與砲彈的國家。這究竟是援助還是間接的償還呢?

Photo Credit:紀子茵提供

同時,戰後國家漫長的重建,在一開始的救援時期過後,後續大部分的人力資源仍須倚靠柬埔寨國內的人民。我們參觀的地雷區與exceed義肢社企組織,都讓我們看到了柬埔寨人為了重建家園辛苦的付出。埋下地雷不需要幾分鐘的時間,引爆更是幾秒鐘的事,但除雷卻是需要繁雜的系統、設備,以及訓練多年的除雷人員每天在溼熱的環境下背著沉重的裝備,一步一步的重新找出地雷的位置,再小心翼翼的將它們取出並引爆。

不消說,這中間每一個環節都是必須冒一定程度的風險,而在過去的40、50年裡,柬埔寨境內也已有三萬多人因為地雷而殘疾,進而產生對義肢大量的需求。

Photo Credit:紀子茵提供

但也因為如此,不論是在除雷還是義肢上,柬埔寨在國際間從受害、受援者蛻變成可以反過來提供他國技術與經驗的開拓者之一。在exceed,我們遇見了來自十多個國家的學生,都是來柬埔寨學習製作義肢、復健等相關技術。這些發展自然改變不了當時戰亂遺留下的問題,以及相關國家所應負的責任,但當我們在審視當今國際間的交流與合作時,我意識到資源與技術,不只是單一方向的從所謂的「已發展國家」流向「發展中國家」。

當然,我們也還是有看到「已發展國家」對柬埔寨提供資源或是介入其社會議題的例子,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或許便是最後一天的Hiroshima School(廣島學校)。前一天我們才剛參觀完吐斯廉屠殺博物館,心情特別沉重,因此當我們一踏入這間學校,便被充滿活力的小孩包圍,以日文不斷的向我們打招呼時,我心情頓時開朗了不少,大家也不禁開始跟著小孩一起笑起來。不過我們也開始訝異的互相討論,他們每個人都會說日文嗎?一位當地柬埔寨的老師加入了我們並開始為我們解惑,沒錯,在這邊日文和英文一樣都是他們必學的語言,老師們也都會說日文。

許多人臉上都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我想我們心裡大概都在想,為什麼在柬埔寨要學日文這個問題吧?甚至是,這難道不是「新殖民主義」嗎?反過來想,其實世界各國都在學英文不也是殖民歷史的延續,只是為了能與世界接軌,大家都拼命的學。詢問之下,我們發現日本的企業有跟學校合作,有培育和招聘當地學生的計畫。相比之下,學英文與學日文在這環境裡似乎是同樣的道理。兩者都不是當地的語言,但都為他們的未來多開了一扇門。

之後,學校的日本老師大致的跟我們敘述了學校的來龍去脈。起因是25年前一場在日本舉辦的亞洲學生運動會上,廣島市民注意到柬埔寨的缺席,決定替柬埔寨的孩子做點什麼。剛開始,他們只有足夠的資金設置小型的圖書館和辦一些暫時性的展覽,但他們發現要改善現狀一定要從教育開始做起,最後學校總算在八年前成功開幕。起先學校完全是由當地的老師帶領,但發現學校狀況一直不是很穩定後,日本方面決定先派志工介入,直到學校步入軌道後,再重新讓當地的老師全權管理。

這樣看來,這是合理的介入嗎?還是如前面所說的,有新殖民主義的嫌疑?我們事後討論時,其實是沒有達到共識的。國際間合作與介入,我們之前便已開始透過不同國家的例子持續討論。在這所謂「全球化」的時代,我們卻缺乏清楚的方針規範什麼樣的介入才不算侵犯到國家的主權,而什麼樣的袖手旁觀又其實是助長分歧和衝突。

但藉由柬埔寨的例子,我們能體認到的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影響常常比我們表面上看到的複雜、深遠許多,一個特定時間點的介入是否適當,不可避免地牽扯到不同歷史的脈絡。

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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