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船被當地居民稱作希望之船,因為它每年都會回來,帶著外地人們認識這個地方,它是居民的希望,更是他們的朋友。
文:胡鈞媛
「和平」對於我來說一直是一個抽象的概念,總覺得不是「無戰」而已,然而如何達成和平更令我茫然,總對於新聞上看到的國際或區域和平會議持保留態度,心想難道一群人聚在一起協商、討論真的會為世界帶來和平嗎?何謂「和平」?然而什麼又能稱為「和平號」呢?
首次接觸到和平號是透過龍應台基金會和平號大海學校獎學金徵選網頁,上頭寫著:
「1983年,一群日本大學生不滿政府對二戰侵略責任迴避的態度,自行組織了一艘名『和平號』的船,前往曾被捲入戰爭的亞洲國家,深度了解當地戰爭經歷。和平號後來發展為國際非營利組織,每年執行推動世界和平教育計畫,激發青年思索和平、人權、貧富、永續發展等全球性議題。計畫執行三十多年,今年進入第101次環球航程,停靠兩百多個港口。」
然而實際接觸和平號後發現它並非我印象中的「非政府組織」,除了大海學校計畫的三十餘名學員外,船上共有其他一千多位旅客,除了參加演講或語言、才藝課程外,大夥不是玩著麻將,就是下著象棋、讀著書、跳著社交舞,和平號對於許多人來說與其他旅行社並無太大的區別,我問了幾位旅客報名此行的原因,不外乎是因為價格便宜、食物變化多或「先來參加此次環日本一圈的試試看,喜歡再參加環遊世界的航程。」
8月6日為廣島原爆紀念日,原先預計下船參加紀念儀式,可惜因颱風關係無法停靠廣島港,我們與船上乘客只能在船上觀賞現場直播,結束後聆聽原爆倖存者分享,有些乘客十分激動,不停拭淚,也有些乘客不以為然,甚至倒頭大睡,看著他們的我氣憤又焦慮,一艘名為和平號的船上載著一群對災難、歷史與和平漠不關心的人,同時也特別感慨,我以為整趟航程最符合我對於「和平」想像的活動就這樣結束了。
然而到了航程最後兩站,我突然更了解什麼是「和平號」
航程倒數兩站為室蘭市與石卷市,兩個城市皆不是著名的旅遊景點,許多大海學校裡的日本人也是第一次造訪,過去為鋼鐵重鎮的室蘭市目前正積極轉型,希望透過觀光刺激經濟,留住年輕人口。我們還參訪了中國人殉難烈士慰靈碑,碑墓設於高地,我們望著不遠處的海與山丘,導覽人員說那是那些被俘虜的中國勞工抵達與居住的地方,惡劣的居住環境與無盡的歧視欺凌,許多勞工連一個冬天都挨不過。
石卷市為遭三一一大海嘯重創城市之一,即使八年過去了,仍舊尚未修復完全,許多地方被劃為禁止居住區,岸邊架起更高的防波堤。透過導覽我們才知道和平號在當地設有「PEACE BOAT Disaster Relief Volunteer Center」,派遣志工協助居民重建家園,我們跟隨著志工與海嘯倖存者走過他們避難的地點、居民早晨集會與分派任務的地點,看著遠超過眾人身高的最高水位線標誌,看著一張張海嘯前後的比對圖,心頭感覺緊緊的。
除了實地參訪外,我們也聆聽了許多居民災後重建與重生的故事,為三萬人蓋設臨時住宅,向未經歷或沒有太深記憶的孩子們傳遞災害意識,活化社區閒置空間,開辦雜誌紀錄居民重建的心路歷程等等。互動過程中我的心情十分複雜,談起沉重的生離死別與抉擇,他們總能輕輕帶過,有人接連喪失三位家庭成員,有人提到雜誌發行數目逐漸減少的原因不是人口外移或經濟因素,而是因為居民接連去世。有位英國人本有機會在災後離開石卷,卻因太熱愛這個城市而決定留下,如今成為石卷市社區及諮詢中心的主任,向旅客介紹石卷市的現況與歷史。
晚上回到船上後,主辦人說石卷居民自發性到港口替我們送行,還準備了傳統日本舞蹈與煙火,他們開啟手機手電筒,在我們離開時不斷揮動道別,昏黃的街燈下看見賣力揮舞的居民,漆黑的岸邊看見晃動的光點,我與另外兩位台灣人在甲板看著看著都哭了,一部份因為被居民的樂觀、熱情與韌性而感動,另一部份則是因為我們好像瞭解為什麼這艘船名副其實為一艘和平之船。
大海學校的主辦人說:「和平號對於很多人來說是個奇怪的組織,有時它像旅行社,船上雖然沒有賭場,卻也提供了許多娛樂設施與社交旅遊的機會,但有時當和平號停靠了多數輪船公司不會停靠的港口,帶著人們去到這些能見度較低的國家,如厄立垂亞,或是正賣力轉型或重建的城市,如室蘭市與石卷市時,我又特別感動。」
這艘船被當地居民稱作希望之船,因為它每年都會回來,帶著外地人們認識這個地方,它是居民的希望,更是他們的朋友。
我不確定一群人聚在一起協商、討論會不會製造和平,但我確定和平需要一群人,一群熱愛土地與土地上人們的人,致力於重建殘破的土地與修補斷裂的關係,和平是重返悲傷、開啟對話與行動支持。
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