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導言:歐洲論壇(European Forum Alpbach, EFA)成立於 1945 年,每年邀集不同領域、國籍的 200 位世界級領袖,和來自全球超過 50 個國家的 4,000 名參與者,齊聚阿爾卑斯山的奧地利小鎮,進行為期 17 天的深入交流。本文為 2018 年歐洲論壇的台灣參與代表為我們帶回的一手論壇觀察與心得。欲了解更多論壇訊息,請參考專欄簡介。
撰文:李宜芳
在歐洲論壇「Digital Transformation: Opportunities, Risks, Sustainability and Resilience」的課程中,講師要我們定義「安全」,劃定出我們認為該受法律保障的安全。起初,同學們討論了幾個顯而易見的例子,諸如人身安全、精神安全等。
接著,開始有同學舉出幾個有趣的例子:
「在乘車應繫安全帶的規範實施之後,因駕駛受限於安全帶的活動空間,視線死角所造成的傷亡並未受到重視。」
「在 911 後,對於飛行的恐懼造成陸運的需求增加,然而因為長途駕駛所產生的車禍案件數量卻也相應提升了。」
「在倫敦,有民眾誤以為恐怖攻擊發生,造成大規模推擠,所造成的受傷人數遠高於實際恐怖攻擊的傷害。」
這幾個例子挑戰我對於「安全」的想像。
「安全」,和我想得不一樣
確實,理論上來說,避免「恐懼」應該就能帶來「安全」,然而因果關係真的有這麼簡單嗎?事實上,「恐懼」如此難以定義,有時對於「恐懼」的抽象想像與恐懼,卻足以傷害我們,例如倫敦烏龍恐怖攻擊的例子、因 911 而生的車禍案件等。而我們認為的安全,例如安全帶的政策,也並非 100% 的安全。究竟怎麼樣才算「安全」?如何能正確估計風險?
事實上,難以定義的事物的風險並不僅止於議題本身,也包含了議題淪為政治工具的可能性。意識到這一個風險,我舉手說道:「為了打擊恐怖攻擊所帶來的人身自由限制、仇恨言論,在對抗魔鬼的時候,我們是不是也變成了魔鬼?如果以長期人類福祉的均衡(equilibrium)來看,這些名為打擊恐怖主義的措施,能讓我們的整體福祉變得更好嗎?」
課後有幾個同學告訴我他們也有相同的疑惑,我也只能告訴他們保持警覺、小心檢視名為保護「安全」的一切措施。
緊急狀態下的法國,還存在「自由、平等、博愛」嗎?
論壇結束後我赴巴黎訪問,法國尚未解除日前恐怖攻擊的緊急狀態,氣氛一片肅殺:我穿越法國邊境時所搭乘的巴士,中東與非洲面孔、穿戴面紗者幾乎全部被要求逐一檢查行李,邊境警察東翻西揀,大聲用法語訊問訪客。抵達巴黎後,在人口密集的購物中心等公共場所,持長槍的重兵防守、士兵巡邏,進出建築物皆需要檢查包包。
有一回,我在街口準備過馬路時,恰巧看到一輛巴士緊急停車,5 位持槍的軍警人員魚貫上車,扭著一名男子下車。幾位警察夾雜著髒話把那位男士壓制在地,該男士沒有持武器、也顯然失去抵抗的能力,其中一位警察拿著手銬要逮捕他,另幾位則仗著人數優勢不停毆打他。一個抓緊包包的年輕女子神色緊張地跟著下車觀看,從警察大聲叫喊中,我推測出那位被壓制在地的男生至多是個扒手。
單單這幾個事件,我竟然已經無法聯想起這是以「自由、平等、博愛」立國的法國!
後來跟幾個法國朋友聊起此事,其中一位朋友親身經歷了巴黎恐怖攻擊,在槍擊案時躲到了酒吧之中,那天的槍聲、恐懼的臉孔彷彿昨日。就連她也對於眼下法國政府的緊急狀態感到不以為然,她告訴我,恐怖狀態放寬了對於人身搜索、住家搜索的要求,有許多反對政府的示威人士,不但住家遭到搜索,甚至無法如期參與示威遊行、罷工等等。當局政府無異以緊急狀態作為鎮壓異己的政治工具,我所擔憂的事件,正在法國真實發生。
如何不讓恐懼分化社會?
「恐懼」是什麼模樣?是難以預測的恐怖攻擊、還是日復一日警察權力擴張、無故搜身、毫無尊嚴的訊問?我無意辯論如何有效防範恐怖攻擊,畢竟恐怖攻擊也僅只是恐懼的一種形式。然而,或許我們可以一起思考:為了對付未知的恐懼,我們是不是創造了更多的恐懼?為了對抗魔鬼,我們是不是成為了魔鬼?
恐懼的抽象、變幻莫測恐怕是窮盡一切方法都無法有效防範的。然而,我想我們永遠都有能力,學習凝視恐懼,選擇不要讓恐懼創造更多距離、恐懼,不要讓恐懼分化了我們所建立的社會,自由、平等、博愛的社會。
執行編輯:張詠晴
核稿編輯:林欣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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