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改變,就從我們這一代開始」──當互不瞭解的美中台青年,帶著各自的生命故事相遇

世界很大,或許有許多事不是我們一廂情願就能如願以償的。希望從對話中尋找包容,讓我們成為「解決問題的一代」

編輯導言:歐洲論壇(European Forum Alpbach, EFA)成立於 1945 年,每年邀集不同領域、國籍的 200 位世界級領袖,和來自全球超過 50 個國家的 4,000 名參與者,齊聚阿爾卑斯山的奧地利小鎮,進行為期 17 天的深入交流。本文為 2018 年歐洲論壇的台灣參與代表為我們帶回的一手論壇觀察與心得。欲了解更多論壇訊息,請參考專欄簡介。

作者:林書培

這是在歐洲論壇的第一天,一名來自美國的青年,深怕同房的台灣青年和北京青年會惡言相向,甚至大打出手,而遲遲不敢回房。

身為德國移民後代的 Mike

美國青年 Mike 的家庭於幾世紀前從德國移民到了美國,他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裡,是個標準的美國白人大男生。

特別的是,Mike 的家庭參與了不少戰爭,像是第二次世界大戰、韓戰、海灣戰爭、美國入侵巴拿馬等等。Mike 的姊姊目前仍在空軍服役,而他的父親則是參與了將巴拿馬獨裁者──曼紐‧諾瑞嘉運送到美國監獄的行動。

他目前剛在維也納讀完研究所,打算先在柏林工作段時間後再決定要不要繼續讀博士,有趣的是,在二戰時完全與德國老家切斷聯絡的他們,估計想也沒想到家裡會有個成員,在幾 10 年後再回到德語區唸書吧。

加入中國共產黨的 Chang

北京青年 Chang 是一名在北京讀國際關係研究所的高材生,出生的家庭沒有黨政色彩、沒有軍事背景,也沒參與到歷史裡的大起大落。稍微不同的,可能就是他的曾祖父曾當過國民黨的軍醫,但在跟著國民黨前往台灣的路上被抓了,於是留了下來。

在中國,共產黨只提供全國經過考查後的優秀青年們入黨的機會,入黨後所得到的機會也比一般人要多,這也是為什麼許多名校裡,都能看到黨員的蹤跡,也包含了 Chang也許是經歷過物資沒有那麼豐富的生活,Chang 特別能體會父母的辛勞與生活上的不容易,當他一步一步向未來邁進時,卻也從來不曾忘記是從哪裡出發的。

我的上海母親與台灣父親

筆者是一名在基隆長大的孩子,父親是所謂的標準本土台灣人(此指明清時期從福建來台,使用閩南語的居民),連交流時也不曾聽他們使用過國語;而母親是個上海人,家裡還是跟隨共產黨曾經參與過抗日戰爭、國共內戰、韓戰和越戰的軍人。

那在 1945 年同個時空底下,海峽兩邊的這兩個家庭,各自是如何度過的呢?

在我奶奶 6 歲那年,台灣從日本治下「回歸」,被佔領了 50 年的台灣熱血激昂的期待祖國的到來,但這股熱情,也在 1947 年被那年冬天所颳起的那道寒風,吹得煙消雲散。

1947 年二二八事件時,在基隆港工作的曾祖父,目睹了國軍登岸,躲在倉庫裡的他幸運的逃過了一劫,也許是因為這次的事件,導致家裡對 1949 年國民政府來台,是一點好感也沒有。官僚階級的腐敗,讓許多所謂的在地人在工作上沒有升遷的機會,鬱鬱寡歡的爺爺無處施展抱負,正所謂寧為蘭摧玉折,不作蕭敷艾榮。原已有工作的奶奶,在爺爺辭世後,獨自挑起了養家的大樑。對奶奶來說,童年,或許就是日製的防空洞,也許空氣裡還充滿了一股回歸的氣味,而未來呢?平安就好。

海峽的另一邊,因為共產黨土地改革的關係,外公的父母意外犧牲了,他年長的兄姐都選擇追隨共產黨革命軍的步伐上了戰場,而年幼的他被長工藏在家裡地下室,直到 1949 年。

那年,國共戰爭剛結束,共產黨取得了勝利,國民黨隨著戰敗的浪潮退守到了台灣,滿目瘡痍的中國,在這近百年戰爭的摧殘下,終於得到了喘氣的機會。得知改朝換代的外公,也許就像龍應台老師在《大江大海一九四九》裡所講的:「他這才相信,原來朝代可以起滅,家園可以滅亡」。

為了尋找正跟隨共產黨從軍的兄姊們,年僅 10 多歲的外公離開了長工的庇護,獨自踏上了穿越中國尋親的旅程。花了數個月的時間,曾經徒步,坐木頭船,搭長途汽車,火車,乘船,歷經千辛萬苦後纔與大哥和二哥分別在濟南和浙江見面。童年對他們的定義,並非在天空翱翔的紙飛機,也絕非科系產品裡的電子遊戲,而是在那炮聲連綿的夜晚裡,該如何入睡,又或許,只有那些活了下來的人,才有資格談起童年。而未來呢?平安就好。

把鏡頭往後拉到 1970 年代,也是兩岸局勢改變最大的年代,一邊忙著退出聯合國,與邦交國們斷交,也忙著讓經濟起飛;一邊忙著文化大革命,處理四人幫,卻也忙著改革開放。無論哪邊在忙什麼,兩岸話題仍舊不是雙方願意溝通的主題。1970 年的這道海峽,充斥著勢不兩立的波浪,卻又擁有著曖昧不明的海風,唯一沒發覺的,是國外的洋流,卻已慢慢的往海峽的其中一邊流入了。

回顧前塵往事,總有太多的無奈與不得已。

有人說,台灣這塊島嶼很悲情,一直無法替自己做出選擇。可能就像侯孝賢導演在《悲情城市》裡提到的,當初 1895 年清朝打敗仗,沒有人來台灣問民眾願不願意成為日本人,當了 50 年日本人後,日本帝國戰敗,台灣回歸,也沒人來台灣問過民眾的意見。

有人說,在台灣長大的這些二戰後第三代或第四代的孩子,已經錯過了台灣最黃金的年代,但我卻由衷的相信:事實並非如此。也許這些孩子錯過了經濟起飛、錯過了台灣錢淹腳目、錯過了爭取民主的那個年代,但是卻沒錯過為了讓所有人有自己選擇的權利、為同性發聲的年代、沒錯過那個關心民主之存續年代,更沒錯過那個想要解決問題、相信未來的年代。

從對話中尋找包容,成為「解決問題的一代」

就這樣,我們娓娓說出各自的立場與故事、心中對歷史的理解等等,漸漸的,我們之間,竟好像多了一份寬容和理解。

2018 年歐洲論壇的主題是多元與韌性(Diversity and Resilience),在一間平凡無奇、卻住著三名獎學金得主的宿舍裡,從一開始的美國青年不敢回房,最後卻演變成三人結交為摯友。

兩個星期多的對話與交流裡,大家對於彼此的開放程度、包容度、多元化、韌性,與對世界議題了解的程度都感到不可思議!從中國清朝滅亡後的歷史、鄧小平改革開放、台灣經濟起飛、南韓總統相繼入獄,一路到美國在中東世界的干涉、ISIS 的起源、歐盟在英國退出後的前景、亨利八世的宗教改革、川普的太空軍隊、加拿大安大略省 Doug Ford 帶領的的進步保守黨大勝,甚至連美式足球前球星 Kaepernick 的單膝下跪抗議事件等等,都有所討論。

北京青年對中美貿易戰有所擔憂,擔心貿易戰會直接地影響人民那好不容易才安穩的生活;而美國青年也有所顧慮,害怕戰爭的爆發會讓他仍在空軍服役的大姐踏上戰場;我又何嘗不擔心國際局勢對於家鄉的影響呢?

世界很大,或許有許多事不是我們一廂情願就能如願以償的,但與其坐以待斃、憂心著世上的百孔千瘡,不如將自己的能力化作身體力行,一點一滴貢獻給這世界。也許世上有很多問題還存在,但若大家都願意付出這麼一點點……。

也許改變,就從我們這一代開始。

“ Of course we are going to be the generation that solves the problems, if progresses are made everywhere, why not politics? ” (我們當然要成為解決問題的一代,如果每個領域都在進步,為何政治不能跟著進步呢?)我在心中對自己說。

執行編輯:莊承憲
核稿編輯:林欣蘋

Photo Credit:林書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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